“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軍事在國家形成和發展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而武器是一個國家軍事實力的重要體現。考古發現,距今三四千年前的史前階段,進攻性武器主要有矛、戈和鏃,因鏃的數量比較多,就成為考察這一時期軍事實力的主要依據。我們可以通過鏃的形式演變發展和數量變化,一窺三四千年前早期中國主要文明體的戰斗能力。
鏃:從狩獵工具到兵器
(資料圖)
鏃,即箭頭,在中國最早發現于鄂爾多斯高原上距今約5萬~6.5萬年的烏蘭木倫遺址,為3件由石片打制而成的石英巖石鏃。進入新石器時代以后,骨鏃成為仰韶文化晚期之前,中原地區鏃的主要形式。磨制石鏃雖然也有發現,但數量很少,且多為扁薄的三角形,形式簡單。
仰韶文化晚期時,石鏃的數量開始增多,在一些遺址中數量超過骨鏃。龍山文化時期,石鏃的數量大增,形式也向大型化和重型化方向發展,出現了鏃身橫剖面為三角形或菱形的有鋌(箭頭裝入箭桿的部分)石鏃,這種石鏃較扁薄三角形石鏃大且重,造成的傷口是個洞,不似扁薄石鏃形成的傷口是條縫,因此殺傷力更強。
鏃這種大型化、重型化的趨勢和其武器化的過程一致。仰韶文化早期之前,家畜飼養還沒有成為中原地區主要的生業模式,狩獵是人們獲取肉食的主要手段之一,鏃主要用作狩獵工具的可能性很大。仰韶文化中晚期時,家畜數量逐漸增多,至龍山文化時期,旱作農業和家畜飼養已經成為中原地區的主要生業模式。盡管狩獵依然作為肉食來源的補充,但已不是主要的生計手段,因此數量眾多的鏃用在狩獵上的概率較小。另一方面,此時期階級分化嚴重,社會動蕩,戰爭頻繁。從仰韶到龍山文化時期,一系列具有防御性質的帶有城墻的聚落紛紛出現,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族群之間沖突的頻繁和激烈。因此,龍山時期的鏃主要用作兵器的可能性更大,以應對因階級摩擦而產生的群體性戰斗。陶寺遺址墓地發現了2件射入人體的石鏃,江蘇邳縣大墩子一墓主左股骨上的三角形骨鏃,竟深入骨頭達2.7厘米,足以讓人相信石鏃和骨鏃可以造成致命的傷害,印證了鏃用作武器的可能性。所以,無論從生業還是社會復雜化的角度來講,都說明至遲在龍山文化時期,鏃可能已經是武器了。
龍山至二里頭文化時期,中原地區生產工具和鏃的數量比例,與聚落等級密切相關。面積小于30萬平方米的中小型遺址,如洛陽王灣遺址,刀等農業收割工具的數量最多,鏃的數量很少,說明農業活動可能是其最主要的活動,戰爭活動很少;面積在30~100萬平方米的大型遺址,如河南登封王城崗遺址、新密新砦遺址等,農作工具和土作工具的數量占優勢,相比而言,鏃的數量不多,說明大型遺址開溝挖渠、修建城墻宮室的活動和農業活動較多,而軍事活動不多;但100萬平方米以上的超大型聚落——陶寺和二里頭遺址就明顯不同,鏃在數量上有絕對優勢,同時農作工具、土作工具也不少,突顯了都邑性聚落的綜合實力。
石鏃數量彰顯陶寺的實力
陶寺遺址地處山西南部的臨汾盆地,中期城墻內面積約280萬平方米,是一處超大型聚落,極可能是堯的都城。陶寺遺址出土了數百件鏃,其中陶寺墓地出土333件石鏃、44件骨鏃、8件蚌鏃;居址出土32件石鏃、111件骨鏃、1件蚌鏃,數量遠高于遺址上發現的生產工具。
石鏃和骨鏃的形制多樣,有三角扁薄型、扁薄有鋌型、鏃身剖面為三角形或菱形的有鋌型,有的在鏃身和鋌之間還有關(脊后端與鋌連接處),但大多數是三角扁薄型,長度均不超過10厘米。
陶寺遺址出土的石鏃主要由堅硬的變質砂巖和相對較軟、便于開片的頁巖和泥質頁巖制成,其中一半的石鏃用變質砂巖制成。在遺址南邊大約7公里的大崮堆山,曾是陶寺文化時期的一處石器制造場,這里也發現有數以千計的變質砂巖的石片、石坯和石料。矛形器坯是這處石器制造場最具特征、數量最多的產品,這些矛形器坯可能被帶回陶寺,進一步加工成各種形式的石鏃。石鏃的生產前期,制粗坯階段主要在大崮堆山,后期精加工制成鏃的階段主要在陶寺。遺址上發現的數以萬計的石片、石屑和石坯等石器生產的副產品,表明陶寺曾有著規模較大的變質砂巖石鏃的生產活動。大崮堆山豐富優質的石料,為陶寺大規模的石鏃生產提供了保證,反映了陶寺較強的武器生產能力。
陶寺遺址周邊目前沒有一個遺址發現的鏃的數量超過陶寺。陶寺文化的范圍基本限于臨汾盆地。陶寺文化范圍內,位于陶寺西北25公里的下靳墓地共發現陶寺文化墓葬466座,僅出土38件石鏃,11件骨鏃,石鏃原料以板巖居多,少量為大理巖、片巖,不僅數量少,而且原料上也不如陶寺。陶寺文化范圍外,龍山文化時期的山西夏縣東下馮遺址和垣曲古城東關遺址分別發現4件石鏃、22件骨鏃和29件石鏃、35件骨鏃,數量不可與陶寺相比。即使是嵩山周圍的大型聚落王城崗遺址和瓦店遺址,發現的石鏃或骨鏃的數量也都比陶寺少很多。陶寺擁有石鏃的數量明顯高于同時期周圍聚落,彰顯了其較強的軍事實力,這也成為其在臨汾盆地核心地位的保證。
青銅鏃保障二里頭的都邑地位
二里頭遺址位于河南西部的洛陽盆地,面積約300萬平方米,被認為是夏代晚期的都城。二里頭遺址也發現了大量的鏃,除480件骨鏃、93件蚌鏃、52件石鏃、17件角鏃外,還發現了25件銅鏃,數量上比生產工具略少。二里頭發現的鏃均出自地層,墓葬中僅發現1件骨鏃、1件蚌鏃,這可能和二里頭遺址目前尚未發現大型墓地有關。近年來在遺址宮殿區西南角還發現了二里頭晚期的骨角器加工作坊,發現大量骨、角器的半成品,其中包括骨鏃的半成品。而遺址上發現的骨鏃也是以二里頭四期的數量最多,應該和遺址上的制骨作坊有關。遺址上生產的主要是骨鏃,目前還不清楚青銅鏃的生產能力。
與陶寺相比,二里頭的鏃主要是骨質和蚌質,而非石質,可能與二里頭所處的洛陽盆地缺少石料有關。但二里頭克服缺少石料的短板,充分利用肉食消費后的骨頭進行骨制品生產。同時,二里頭吸收了歐亞草原傳來的鑄銅技術,將其轉化為青銅鑄造技術,主要用來生產禮器和兵器,兵器主要就是生產鏃。青銅鏃不僅在質地上較石頭和骨頭更加堅硬,形制上也更加先進。較大的兩翼夾角,使得鏃射入人體后傷口更大,鏃底的倒刺使得鏃不易被取出,傷害性更大。這種新型武器的出現大大提高了二里頭的戰斗力。
二里頭被認為是中國第一個廣域王權國家,政治版圖較陶寺大很多。鏃的數量和聚落等級及性質密切相關,作為二里頭文化范圍內最大的都邑性聚落,二里頭遺址的鏃自然是最多的。河南鞏義稍柴遺址被認為是在王朝核心地區具有加強二里頭功能的大型聚落,出土不過12件骨鏃、6件蚌鏃。山西夏縣東下馮遺址、河南駐馬店楊莊遺址被認為可能是二里頭畿外的殖民據點,不僅具有拱衛二里頭的功能,而且是為了獲取如銅、鹽之類的重要資源或交通便利而設立,發現的鏃的數量和種類也比較多,推測是為了應對各種勢力的威脅,盡管如此,它們擁有的鏃的數量仍遠不如二里頭。版圖內高于其他遺址的鏃的數量、骨角器作坊的武器生產能力,以及青銅鏃的出現,都說明了二里頭政權軍事實力的強大。
二里頭文化的傳播范圍很廣,學者們認為這種大范圍的文化傳播,靠的是二里頭的軟實力,而非軍事打擊的暴力行動。但武器裝備是文化傳播的堅強后盾,是軍事斗爭準備的重要基礎,是政權間戰略博弈的重要砝碼。軍事手段不一定要使用,但一定數量和先進的軍事裝備一定要具備,這樣才可以起到震懾作用,并且滿足作戰需求。《易·系辭下》載“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闡明了弓箭的軍事震懾作用。陶寺和二里頭遺址發現的箭鏃,就見證了早期中國的軍事實力和軍事威懾力。
(責編:楊曦、陳鍵)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