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記者 張璐

4月19日上午，一只雄性抹香鯨在寧波市象山縣石浦鎮海域擱淺。4月20日5時20分許，經過長達20個小時的接力救援，在漁政船的牽引和護航下，這只抹香鯨成功抵達目的海域，放歸大海。

“這真的是一個奇跡。”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員郝玉江說，此次很多專家判斷抹香鯨情況不容樂觀，雖然后來被“打臉”，但大家還是非常高興，這是國內外不可多得的大型鯨類成功施救的案例。

此次施救有哪些經典操作？未來如何避免鯨類動物擱淺？對此，新京報記者對郝玉江進行采訪。

關注1：抹香鯨有何特點？

鯨類動物是所有小型海豚和中大型鯨類的統稱，全球現存約90個物種，是海洋環境健康的指示物種。

據郝玉江介紹，抹香鯨是最大的齒鯨，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根據記錄，抹香鯨雄性個體最長能達到24米，重量可達50多噸，雌性個體要小很多，目前的最大記錄是14米長，25噸重。

從體型上來看，抹香鯨特征非常獨特，它的頭大且呈方形，下頜很小，僅下頜長有牙齒。另外，抹香鯨的呼吸孔在頭部左側頂端位置，所以從抹香鯨擱淺死亡的照片來看，它們的身體都是靠右側躺著的，因為活體擱淺時，它們本能地把呼吸孔調整到離水面最近或者最高的位置。

抹香鯨的生活習性也很獨特，它們是在深海生活的鯨類，一般的捕食水域深度在三五百米，最深可以下潛到一千多米。抹香鯨以頭足類軟體動物為食，比如烏賊等。在捕食巨型烏賊時，它們會經歷長時間的打斗，所以身上會留下傷疤。抹香鯨下潛一千米用時45分鐘到1個多小時，潛水之后會到水面休息十幾分鐘，然后再潛水。

抹香鯨的分布范圍比較廣，社群結構接近母系氏族社會。雌性抹香鯨會帶著孩子和其他雌性個體生活在溫帶、熱帶的水域。雄性個體喜歡獨來獨往，繁殖季節會尋找雌性群體，繁殖季過后，會前往比較冷的高緯度地區捕食。

“抹香鯨的社群性非常強。我曾經看過一段視頻，一頭雌性抹香鯨分娩時和分娩后，群體內的其他抹香鯨停下來圍成一圈，保護剛出生的小抹香鯨，場面很溫馨。”郝玉江說，通常社群性很強的動物，智商比較高。

關注2：抹香鯨擱淺的情況多嗎？

中科院深海所海洋哺乳動物研究團隊收集了我國沿海近70年間（1950年至2018年）共計1763個鯨類擱淺記錄，并進行分析研究。結果顯示，擱淺數據共記錄了36種鯨類，包括9種須鯨和27種齒鯨。

作為典型的近岸物種，沿海江豚和中華白海豚（43%）是擱淺記錄里的優勢物種。就動物擱淺數量而言，92%的擱淺事件為單一個體擱淺，須鯨幾乎全部是單一個體擱淺，齒鯨的海豚科動物有部分群體擱淺。隨著時間推移，每年的鯨類擱淺數量不斷增長，且近30年明顯多于1990年以前。

郝玉江說，從2007年到2019年，我國共記錄了12次、17頭抹香鯨擱淺的事件，其中有3次是集體擱淺（通常兩頭以上成年個體擱淺為集體擱淺）。但這些抹香鯨最終都沒有被施救成功，有的重歸大海后再次死亡。此次是2019年后我國第一次記錄的抹香鯨擱淺事件，幸運的是，這只雄性抹香鯨回歸了大海并活了下來。

關注3：鯨類動物擱淺的原因是什么？

郝玉江說，鯨豚類擱淺的原因有十幾種假說。比較常見的包括動物有疾病，追擊食物過程中進入到淺水區，海水退潮導致擱淺。

海洋中的污染物可能對鯨類動物身體造成傷害，動物不適游到淺水區引起擱淺。海里的噪音污染可能對鯨豚類導航能力造成干擾，比如聲吶設備、航運等。郝玉江說，去年浙江臺州發生瓜頭鯨集體擱淺事件，水生所專家對其中一頭被救護的瓜頭鯨的聽力做了檢測，發現其聽力嚴重受損，但難以判斷聽力受損是擱淺前造成的還是擱淺本身造成的。

通常認為，集體擱淺可能與海洋環境的巨大變化有關，個體擱淺可能和其自身的生理狀況有關，比如疾病。還有一種分析認為，鯨類擱淺和太陽黑子的活動有關，太陽風暴影響了地球的地磁，從而對鯨豚類導航產生影響。

但此次這只雄性抹香鯨擱淺是什么原因，尚不能判斷。

關注4：鯨類擱淺如何施救？要注意什么？

郝玉江介紹，救助擱淺的鯨類動物時，要扶正動物，保持呼吸孔朝上、暢通，最好是在淺水里進行救護，使其浮起來，避免對其體重造成壓力。可以使用小型器械在灘上沿著動物身體周邊挖一些坑，把水匯集過來，保持其身體濕潤。因為鯨豚類動物生活在水中，若皮膚暴露在空氣里很容易干裂。另外，鯨類長期暴露在空氣中，體內熱量不易散失，體溫會很快升高，直至導致死亡。所以如果條件允許可以采取一些遮陽措施，當然，在大型鯨類擱淺的海灘，遮陽很難實現。

他提醒，對于中小型鯨類，救助時不要強硬拉扯鯨的鰭肢，避免造成骨折。此外，周邊環境要保持安靜，太嘈雜的環境會讓野生動物感到緊張。

關注5：此次能夠施救成功，有哪些原因？

“此次是一個難得的成功個案，在國內外這樣的例子還是很少見的。”郝玉江說，他所在的專家群里，大多數專家以為抹香鯨無法被救活，因為施救難度太大，尤其潮水退去后，抹香鯨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身體無法動彈，生殖器都全部露出來了，這說明它的生命體征已經到了嚴重衰弱的狀態。沒想到潮水漲起來后，抹香鯨呼吸正常了，且越來越有力量。

究其原因，他認為，這只雄性個體可能正值壯年，身體狀況應該不錯，“如果它的身體基礎條件差，肯定挺不過這么長時間的脫水狀態”。

另外，當地漁政、消防、公安等相關部門的施救非常得當。他說，此次擱淺的抹香鯨體長19.5米，重量約為三四十噸。對于這么大、這么重的動物，注射藥物基本起不到太大作用。救護人員不斷對抹香鯨的身體潑水，使其保持濕潤，雖然很多是泥漿，但也緩解了動物皮膚干裂的情況，也起到給動物降溫的作用。等潮水漲起來，通過拖拽、驅趕等方式，讓抹香鯨重回深海中。“我認為，昨天的施救操作非常經典。”

由于鯨類自身體重非常大，通常情況下擱淺后自身體重會壓迫身體的內臟器官造成損傷，特別是肺部受壓迫后，呼吸會逐漸微弱。不過郝玉江分析稱，抹香鯨是深潛鯨類，當深潛到一千米時，相當于一百個大氣壓的壓力，由于適應深潛生活，它們的身體可能本身承壓能力很強，從身體形態看也很結實，在擱淺期間其身體內部器官可能沒有造成極其嚴重的壓迫損傷。“對比看來，須鯨類一般不善于深潛，所以上岸后往往身體整個變形，嘴的形狀都無法固定，更容易由于自身體重造成致命的內臟損傷。”

關注6：對于施救成功的鯨類動物，如何進行后續跟蹤監測？

郝玉江說，施救人員對鯨類抽血，可以了解它們身體的生理狀況，比如是否有炎癥，肝、腎及心肺功能如何等，有助于對其個體擱淺原因進行判斷。

此次，地方漁政安排人員對抹香鯨進行跟蹤監測，就目前監測狀態來看，抹香鯨能夠正常游動、呼吸，還能深潛，超出預期。當然，在這么長時間擱淺的情況下，還是擔心它的內臟器官會有一些損傷，因此是否會再度擱淺仍然有待觀察。

他指出，如果抹香鯨恢復得很好，通過目視觀察長時間監測是比較難的，還有一種方法，是為鯨類安裝跟蹤信標，使其自動發射信號。“海豚的背鰭是非常結實的結締組織，跟蹤信標一般安裝在背鰭上。但大型鯨類由于皮膚非常厚實，所以通常將跟蹤信標直接錨裝在動物的皮膚上。”

關注7：近年來，浙江沿海發生過多次鯨類擱淺事件，原因是什么？

2021年7月初，10余頭瓜頭鯨在浙江臺州擱淺；不久后，2頭糙齒海豚在浙江寧海縣擱淺；此次的抹香鯨在寧波市象山縣石浦鎮海域擱淺。為何近年來浙江沿海多次發生鯨類擱淺事件？

郝玉江分析稱，這可能與浙江寧波近海海域的地形環境有關，從地圖上看，這里沿岸分布有大量的小島，像迷宮一樣，同時由于寬闊而平坦的淺水區，淺水區和深水區過度比較突然。對于抹香鯨這種在深海生活的鯨類，平坦的水底地形，對其回聲探測能力可能產生干擾，加上周邊星羅棋布的小島嶼，一旦進入這樣的水域，靠自己的回聲探測能力就很難游出這片水域。

關注8：如何預防鯨豚類動物擱淺事件發生？對鯨類施救有何意義？

郝玉江指出，個體傷病等擱淺的自然原因不可避免，但要減少人類造成的海洋環境污染，減少污染物排放和噪音污染，避免過度的漁業活動，營造健康的海洋生態系統。

鯨類在生態系統中處于食物鏈的頂端，它們的存在是生態系統多樣性的重要標志，也是海洋生態功能和健康的指示物種。“如果一個生態系統結構遭到破壞，或者功能衰退，很難支撐鯨類這種頂級生物的生存。”

郝玉江表示，大型鯨類在整個海洋的能量物質循環過程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鯨類自然死亡后會沉入海底，即所說的“鯨落”，它們的身體會被其他魚類、甲殼類等多種海洋生物享用，骨骼中的營養元素會在漫長的降解過程中重歸大海，對于海洋特別是深海的能量物質循環發揮重要作用。因此，保護和救助鯨類非常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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